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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青】清醒梦 Ch.11

#这章成分有点复杂 我觉得可能需要预警 但又不知道要预警什么 总之如果您觉得有被咯噔到 欢迎理性提出您的看法



“你为什么要自杀?”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这样问。

冬日刺骨的海水涌进他的口鼻,厚重的衣服被完全浸湿,更显沉重,拖着他更快坠向暗无天日的深海。

“因为娅杀死了你的父母?那你也杀了她报仇就是了,这会是最适合那个女人的结局。你有很多种方法能杀死她,因为她爱你,杀死一个爱你的人很容易。”

你什么都不明白,她一直在骗我,但我不会伤害她的,永远不会。我爱她,她是我的爱人。

窒息让夏冬青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自内部爆炸——不,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破土而出,取代他掌控这具身体。

“你并不爱她。别自欺欺人地让自己更加可悲了。”那个浑厚的声音用古怪的腔调继续说着,“你在想什么,你在逃避什么,我全都清楚得很。你是通过我的眼睛注视这个世界的,夏冬青。

是蚩尤。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灵魂被无边的黑暗与痛苦的窒息感吞噬。

蚩尤的灵魂醒来了。


睁开眼时,夏冬青感觉浑身酸痛乏力,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头发还有点潮,身上被换上了干爽的浅蓝色套装,看款式像是病号服。他立即坐起来,紧张地环顾四周。

雨已经停了,落日余晖自窗口洒进屋子,给一切染上了一层暖色。从房间布置来看,这里似乎是一间单人病房,但要比医院温馨许多,看得出在尽量营造一种舒适的氛围,力图缓和住客的负面情绪: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而非标志性的消毒水味,温度不冷不热,床上堆了很多松软的靠枕,地面铺了浅色地板,四壁都贴着纹饰简单的布面壁纸,窗台上绿植郁郁葱葱,角落里甚至有台古香古色的黑胶唱机,正低声播放着动听流畅的琴声。

——但这都不是让在完全没见过的房间中醒来,想不起是怎么来到这里,也找不到自己的随身物品的夏冬青感到安定的原因。

赵吏厚重窗帘遮挡之下的阴影里,望向他双眼雪亮,神情晦暗不明。

“已经没事了,冬青。”他说。“你在这里很安全。”

于是夏冬青忽而本能地放松下来。

“菜都白买了。我都挑的是特别好的,好可惜。”他小声嘟囔着。“自行车肯定也坏掉了,估计会被人捡走当废铁卖。”

这抱怨很幼稚,像小孩子受了欺负急于告状似的,但说着说着,夏冬青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小孩子,很为那些被雨水浇的一塌糊涂的蔬菜水果,以及早就该报废的二手自行车而难过似的,眼眶一阵发热。他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除了交错的掌纹以外没有任何痕迹。

“你出门以后到底遇到什么了?”赵吏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开枪的人你认不认识?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除了开枪以外他有没有对你——”

一连串问题忽然戛然而止。

赵吏离开那片藏身的阴影,飘到床前,单手托住夏冬青下颌,亲昵的接触没有任何力度,但他仍顺从地抬起头。略显透明的指腹擦过他下眼睑的轮廓,动作缱绻而认真,却无法擦去滚下的泪水。

“别着急,慢慢想,能想起一点来也行,完全想不起来也不要紧,都过去了。”赵吏捧着他的脸,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没事,没事的。不怪你,都不怪你。”

金红的光线穿过他,落在夏冬青脸上,夕阳温暖的余热晒得脸上潮湿的泪痕有些发痒。赵吏原本模糊的轮廓被明明灭灭的灰烬勾勒,甚至能看到燃烧产生的青烟。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放开手,只是垂眼细细凝视夏冬青面庞,眼神闪动,专注得仿佛将望尽一生。

赵吏忽然闭上眼,俯身吻下来。

在烧。夏冬青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突然冒出破碎的词句。他略微侧过脸,脸颊更紧密地贴合赵吏掌心的轮廓,闭上眼睛。

烧下去吧。就这样,直到全部烧尽——

吻还没有落下,房间的门便被从外面扭开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

夏冬青猛地睁开眼,向后转身。依旧是一袭白衣的虹医生走进来,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柜上后,啪得一声拍在顶灯的开关上,又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得快步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唰一声拉了个严实。

“你醒了,冬青。”她从托盘取过一个装着温水的玻璃杯,递给夏冬青,“先喝点水,躺下再休息一会吧。脸这么红,看来烧还没退利索——怎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那幅画让你感觉不舒服?”

赵吏已经站直了身子退到一旁,神色平静,甚至像没事人一样顺着虹医生的视线瞥了一眼他身后正上方悬挂的水彩风景画,画上是帆船停靠在宁静的港湾中,海面上波光粼粼。

“不,没有,我很喜欢——我是说,画很漂亮。”夏冬青语无伦次地说,赶忙揉揉眼睛擦去眼泪,不敢再看任何人,心里祈祷虹医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异常。“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好危险,刚才差一点就……我到底怎么搞的,因为发烧吗?他感觉自己脸烫得差不多有五分熟。

“这里是我的诊室,主要是供需要住院治疗但没有住院条件的病人暂时使用。”虹医生回答,“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夏冬青迟疑着思索了半晌,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件事只有深蓝色的运动鞋上污水晕开的痕迹,让他心中一阵抽痛。

“我没什么印象,对不起,虹医生。”他看着手中的杯子,以及杯中水面上模糊的倒影,“我肯定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感谢您。”

“冬青,你不该这么想,你是我的病人,帮助你就是我的工作,我以此为生。”虹医生对他宽慰地一笑,在床边的扶手椅里优雅地坐下,动作仿佛一株舒展的兰花。她示意夏冬青躺回床上,接着讲述起他记忆中缺失的部分:将近四点钟时,她给夏冬青打了两次电话,第二次才接通,电话里夏冬青声音很虚弱地对她说自己需要帮助,以及自己的位置。虹医生很快就开车赶到,幸运的是,夏冬青那时候还能意识到自己在哪,报告的地址很准确,不过虹医生找到他时,他已经烧得整个人神智不清了。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送去清洗了,随身物品都在床头柜里。”虹医生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夏冬青的手机,一个湿淋淋的格纹钱包,以及,猎鬼枪。

目光触及枪身雕刻的瞬间,夏冬青打了个冷颤,耳边响起单调刺耳的蜂鸣,如同枪响之后难以摆脱的神经性耳鸣。

“冬青?”

雨、小巷、荀常。

雷、泰山府君祭、赵吏。

冬青!

一声脆响在眼前炸开,夏冬青下意识眨眨眼。有人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将他拉回现实。

“我就在这呢,冬青。”赵吏放下手,“都过去了。”

他坐在床边离夏冬青很近的地方,关切的神情近乎严肃,没有半点暧昧的意思。但想到刚才他们脸贴的这么近是打算做什么,夏冬青心里仍是一阵火烧火燎。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拉开距离,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虹医生,却看见对方也用复杂的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你还好吧?”似乎是看他冷静下来,虹医生终于开口。

记忆残缺不全,自己做的事都记不住,还一会发呆一会脸热的,是个人都能看出反常。想象着自己刚才的行为在第三视角看来是何等诡异,夏冬青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鸵鸟似的深深低下头,下颌几乎贴上锁骨。

“这把枪,”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虹医生再度开口,同时赵吏非常响亮地啧了一声,“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是。”回答几乎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很重要。

他没敢去看赵吏的表情。

让夏冬青由衷感激的是,虹医生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而是又问了他几个常规问题,诸如最近睡眠如何,头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醒来后有没有哪里感觉尤其不适,有什么忌口之类等等。

“晚饭我让助手去准备晚饭,都是比较清淡的口味,一会送过来。”她说,“你吃过饭之后把药吃了,具体的药量我写在那张纸条上。今晚我之前安排了别的预约,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那怎么好意思,已经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夏冬青局促地扫了一眼这间陈设简单但高雅的病房。“等我衣服干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赵吏倒是相当不见外,刚才夏冬青和虹医生一问一答功夫,他已经在屋子里随意参观起来。似乎对那台唱机很感兴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唱针,但注意力始终集中于这边的谈话,不时克制地瞥过来的一眼,像张靠在墙边的弓。

“你这段时间先住在这里。我不是在请你做客,冬青,你需要暂时留院观察。”虹医生正色道:“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上一次,还有今天,我都没有细问,不代表我不关心,只是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今天会晕倒在街上,我想也是因为脑震荡还没好,又淋了雨,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夏冬青努力对她露出一个尽可能真诚的微笑,“这么好的房间,住一宿肯定很贵。而且,虽然您说帮我是为了还赵吏的人情,但我跟他其实……其实也只是朋友而已,这本就不合适。”

从周四的那个梦来看,阿金与般若有些过往,但如今他和虹医生却是刚刚认识,而且仅有的两次交流都发生在他莫名其妙失去意识之后。虽然虹医生是赵吏的心理医生,她的说法也一直没什么破绽,但总感觉有些过于巧合了。一方面夏冬青确实不想,也没理由给人添更多麻烦,另一方面,在得知了冥界正在密切监视他以后,他也很难再去信任虹医生,或者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任何人。

虹医生忧虑地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一只手突然放在他肩上,让坐起身正要下床的夏冬青动作一顿。余光里赵吏一条腿跪在床上,自上方望向他,神色郑重。

“你在这里更安全,冬青。”他弯腰凑在夏冬青耳边,手自然地向下滑到胸口,把他整个人拢在怀里,声音压得很低:“听话。”

夏冬青只感觉鼓膜像是被极柔软的羽毛拂过般细密的痒,耳朵瞬间充血,脸也跟着又热起来。他正低烧,身上还是软的,差点整个人直接摔下床。

虹医生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顾不上尴尬,夏冬青赶忙下床帮忙轻叩她后背,把赵吏的声音,他专注的眼神,以及刚才那个差点发生的吻赶出脑海,努力回忆着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操作方式。

“我没事。”虹医生好半天才勉强止住咳嗽,抽了张纸沾了沾咳出来的眼泪。“光顾着说这些,都忘告诉你为什么联系你了。我们诊所昨天复合账目发现,赵吏先生当时预付的治疗费用还有很多结余,我们联系不上他的其他家人,就想先把他账户里剩下的钱退到你这里。之前说好的,你找我进行心理咨询本身是不需要交费的,但是其他开支,住院费,接你的车费,弄湿座套的清洗费等等,不用担心,我都会从赵吏的账户里扣掉的。”

说到这些时,虹医生眯起眼看向他身后的床铺,这让夏冬青一阵不安——除了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的赵吏,床上只有刚才匆忙间被夏冬青掀开了一角没来得及铺平的被子。

心理医生,是不是都多少带点强迫症?

他想起翡翠曾经追过一部食人魔心理医生因为病人乱扔纸花就把人脖子扭断的电视剧,心里有些打鼓。


反驳无果,在赵吏和虹医生各种意义上的一阴一阳软硬兼施之下,夏冬青只得答应暂时“住院留观”。虹医生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他和赵吏两人。这本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状态,但在发生了刚才那一系列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的“事故”之后,夏冬青自觉有可能好长一段时间没发再自然面对赵吏,甚至巴不得他快点消失。

然而人对外物的掌控总归是有限的,赵吏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只是刚才还表情相当欠揍的人此刻却完全沉默了,他没有回应夏冬青的目光,只盯着对面墙纸上的花纹,陷入了深思,半天没说话,一只手搭在床边,指尖心不在焉地敲打着。

夏冬青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覆上那只似乎在极力为其主人杂乱的心绪找到节奏的手。赵吏垂眼看着两人虚虚地交叠在一起的手,笑了一下。

“你今天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他的语气很轻松,但这种轻松就像飘渺的云雾,如丝如缕,一吹即散,而遮掩在这云雾之中的远峰也因此显得更加沉默寂静。“我还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这不是没事嘛。”夏冬青下意识有些讨好地对赵吏笑。“猎鬼枪,打不死活人的。”

赵吏仍垂着眼,半晌才点点头。

“即使是活人的灵魂,也会被猎鬼枪打散的,只是因为阳寿未尽,灵魂能被躯壳限制住,需要一段时间自己重新聚起。但我一开始还是感觉……”他叹了口气,手自夏冬青的手中穿过,掩住脸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就像你的灵魂消失了。”

“不会的。”夏冬青说。

只有你才会消失。如果我也有机会害怕就好了。他想。

那云雾好像自赵吏的声音中飘进了他心里,投下一片浅淡但无边无际的影子。

“行了,现在可以说说了吧。”赵吏抬起头,似乎终于整理好情绪一样对他笑了笑,“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保证不会生气。”

“我保证不了。”赵吏毫不犹豫地回答。

夏冬青惊讶地瞪着他——其实他也没指望赵吏真能全程保持冷静听完,如果那样的话,赵吏也不是赵吏了,但他更没想到赵吏会这么干脆地承认自己控制不了情绪。

赵吏似乎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我尽量吧。”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示意夏冬青躺好,“但无法逃避的恐惧会转化成愤怒,这是人类的生存本能。”

免责声明都发布了,这也没别的选择了。夏冬青缩了缩脖子。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毕竟自己也需要复盘一下荀常透露的信息。于是他便向赵吏讲述起如何意识到,并最终确定了有人在跟踪自己,而随着他的叙述,赵吏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情绪又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夏冬青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确认他有没有生气,对方都僵着脸让他继续。直到听到夏冬青由偶然发现兜里的猎鬼枪想到要在小巷埋伏他的跟踪者时,赵吏的火气终于还是无法避免地克制不住了。

“疯了吧你夏冬青!你都没弄清楚对方到底有几个人,什么来头,跟踪还是刺杀,带了什么装备,你就拿自己当诱饵?!”

“我确认过了,就只有他一个人——”

“你那也算得上‘确认’。你简直就是在头上插了块牌子告诉人家,‘闲置脑袋,如有需要请上门自取。’”赵吏冷笑道,“如果对方手里有比猎鬼枪更危险的武器,如果对方比你还熟悉那一片地理环境,如果对方也在小巷里预先埋伏一个人,你怎么办?!就你一个人知道那条暗巷适合埋伏?对方意识到你醒了但没有中止跟踪,那就很有可能是在有目的地把你往特定的地点赶,你觉得你在钓鱼,实际上根本就是你自己撞进人家网里了!”

“哪有那么多如果!”虽然有了心理预期,但这样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夏冬青感觉自己的火气也被勾起来,“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赵吏站起身,咬牙切齿地指着他。“我告诉你夏冬青,你他妈现在还能躺在这,完全是因为跟踪你的人是个跟你一样——不,比你还要愚蠢的家伙!”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吗?!”夏冬青红着眼抓过床上的枕头照着赵吏脑袋丢过去,“我明明也有从荀常嘴里问到很重要的事,你问都不问,只知道抓着这些细节发火——”

啊!

一声正常音量范围内的尖叫让夏冬青愤怒的控诉卡了壳。飞出去的枕头穿过赵吏的脑袋,弹跳着奔向房间门口,在门口一个端着托盘、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面前最终缓缓停住。

“夏先生,我姓邢,是虹老师的助手。我敲过两次门,您都没有回应,我就自己进来了,不好意思。”或许是已经在这间病房里见过各种各样的住客,跟空气吵架还气得乱扔东西在邢医生眼中可能也并不算令人毛骨悚然。与夏冬青尴尬对视的瞬间,她就恢复了镇定,走进房间,把晚饭留在之前的托盘里。

“我买了赛百味的烤牛肉三明治和韩料店的海鲜豆腐汤。”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枕头递过来,“如果有任何需要,请按床头呼叫铃,另外洗手间在那边,里面的各种用品都是新换的,您可以按需取用。”

“我……谢谢您,邢医生。”夏冬青手忙脚乱地接过枕头,今天第三次感到脸上发烫,不过是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对不起,没吓到您吧?我,嗯,我有那个……就是……会看到幻觉的病。”

“分离转换障碍。”邢医生对她回以一个专业的安抚性微笑。“别担心,您住在这里,就是为了摆脱这种状况给您的生活造成的影响。”说着便迈着与虹医生如出一辙的干练步伐离开,轻轻掩上房门。

分离转换障碍。夏冬青慢慢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心里默念着这个有些拗口的名词。尽管胃里空空,床头托盘里的食物还是不怎么能勾起他的食欲,三明治有些呛人的芥末味和豆腐汤里的贝类气味混合在一起,反倒是让他有些反胃。

房间里的光线是柔和的暖白,夏冬青还是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开关的位置其实伸手就能碰到,但他一点也不想动,索性闭上眼,把被子拉得更高,盖住眼睛。

蜷缩在被子内朦胧昏暗的狭小空间里,他无可抑制地想起赵吏压抑着怒火时爆发出的冷笑,想起赵吏紧咬牙关时两颊收紧的肌肉,想起他颈侧隐约鼓起的跳动血管,想起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想起他的每一句指责,每一句攻讦,以及这之下暗流汹涌的浓烈情感。

缺氧和发烧让他浑身发软,残余的火气仿佛极细的金线,缠绕周身。这火气从赵吏身上烧到他身上,却烧成了别的东西——愤怒以外,某种更贴近人类的本能欲望,却也更加隐秘无法言明的东西。

“冬青,你还好吗?”赵吏喑哑地叫他的名字,被子里听得很不真切,“怪我,我昏头了,对不起……”

夏冬青无声地张嘴,颤抖着呵出一团潮热的气。束缚着他的无形金线随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更深嵌入血肉之中——那个梦魇就只是梦而已,他才是那个梦醒以后依旧被束缚在梦中折磨的人。

明明最开始只是一点甜头而已,但现在我好像已经完全把幻觉完全当成真实了。他想。

果然吃甜的东西会上瘾的。

夏冬青闭上眼,咬着被角一动也不敢动,把自己更深地蒙进暧昧的昏暗之中,蒙进一个虚妄而短暂的情色幻想里。


再从被子里钻出来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连幻觉也消失了。

这样正好。夏冬青想,搓搓蒸得熟热的脸,额头时蒙了一层细汗。床头柜上的食物已经彻底凉了,海鲜汤的腥味越发明显,胃脘反射性的一阵阵抽搐翻搅,夏冬青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一阵干呕。他本来就是空腹状态,吐不出什么来,只觉得胃酸烧得喉咙灼痛。

吐过以后又漱了口洗了脸,夏冬青总算脑袋清醒了,感觉身上粘腻得很,想起自己刚才蒙在被子里做的事让他又是一阵恶心。如邢医生所说,洗手间里备好了他可能需要的各种东西,洗护用品、毛巾、换洗衣物等一应俱全。然而他刚解开上衣扣子准备冲个澡就响起了敲门声,夏冬青只能匆忙扣上扣子,又去开门。

“虹医生?”

门外再一次端着托盘过来的虹医生眼神复杂地打量他,夏冬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幅尊容相当有碍观瞻:头发蹭得乱七八糟,红着脸,眼皮肿着,解开的领口水渍晕开,在一个半生不熟的女性面前实在失礼。

“你怎么发烧还——”虹医生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烧还没退,就先不要洗澡了,冬青。”

尴尬到极点就是麻木,想来自己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被虹医生在马路上捡到时看起来更糟了,夏冬青索性破罐破摔,系好扣子让她进来。可能是因为手里端着的托盘比较重,短短的几步路虹医生走得有些摇晃,夏冬青忙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内容很丰富,一碗水蒸蛋,镜面一样的蛋羹上浇了浓稠的肉沫,撒了绿色的葱花;一碗鲜亮橘黄色的南瓜粥,味道闻起来很甜;还有一碟剥了皮的渍小番茄。

“您这是……”他有点迷惑,“您不是晚上有别的预约吗?”

“病人临时取消预约,今晚没别的事了。”虹医生随意地坐进扶手椅,探身看了一眼床头上邢医生送来那个托盘里的三明治和冷汤,啧了一声直接把一口未动的“剩饭剩菜”挪到地上,“估计这些你都吃不下,我就重新给你简单做——买了点。”

虹医生是因为被病人放了鸽子所以心情不好吗?夏冬青惴惴不安地坐回床上,在后者的催促中有些犹豫地舀了一小勺热腾腾的蒸蛋,吹凉了送进嘴里。酱汁有浓郁的肉香,蛋羹蒸得很嫩,几乎没怎么嚼就热呼呼地滑进了胃里,接着他又尝了南瓜粥,很香甜的奶味融合南瓜味,小番茄也好吃,梅酒渍的,如果在冰箱里冰过就更好吃了。

“这个真的好好吃,感觉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夏冬青好歹还记得不能含着食物说话,匆忙咽下去对虹医生露出笑容:“太感谢了,您是从哪家店买的?”

“附近一家小店而已。”虹医生敷衍地笑笑,似乎并不想跟他就这个问题深入交流。

也是,做的这么好吃,估计是很贵的店。夏冬青想,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又舀了一勺蛋羹。

尽管他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努力想把享用食物的时间延长,但可能是考虑到夏冬青发烧“胃口不佳”,这份晚饭的分量其实挺小的,全部吃光还是意犹未尽。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虹医生才再度开口:“刚才邢医生告诉我,冬青,你好像很在意一个叫荀常的人,从他那得知了一些重要的事。是这个叫荀常的人,”她抿了抿嘴,大概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体面词语,“是他做了什么,才让你那么……难受吗?”

夏冬青慢慢放下碗。

“跟他没关系。”他平静地说,自胃脘扩散的暖意的让他忍不住一阵颤栗。“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以外,荀常什么都没做。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什么意思?”虹医生闻言表现出了鲜明得甚至有些突兀的情绪,“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什么叫都是你做的?”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再开口时也是勉强保持了克制的关切:“听我说,冬青,你不要害怕,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您为什么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这跟我的病有关系吗?”再一次被迫回忆这些事让夏冬青感觉很累,累的没办法掩饰心中的怀疑,“您的这种兴趣好像有点超出一个心理医生的职责需要了。我大概知道般若、赵吏还有阿金之间发生过什么,但那对于你我都是上一世的事,早该随着轮回转世结束了。就算您和赵吏之间还有没算清的账,那也跟我没有关系——”

遗书。”虹医生说。“赵吏的遗书,在我这里。我受他所托,帮你解决你遇到的问题。”

夏冬青怔住了。他看着虹医生美丽的、幽深的、似怒非怒似悲非悲的双眼,仿佛被美杜莎的蛇眼注视,化成了一尊石雕般动弹不得。

“他的遗书,怎么会在你那?”半晌,夏冬青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如果你把所有事情告诉我,”虹医生并没有回答他,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空灵的声音动听得有些不似人言:“我就把他的遗书交给你。”

赵吏很信任她。他觉得留在家里都不安全的东西,可以放在虹医生这里,他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完成的事情,可以托付给虹医生。虹医生甚至可能早就知道了赵吏的计划。

“泰山府君祭,你知道多少?”夏冬青问。

“全部。”虹医生平淡地回答。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酸楚刺入心中。他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又赶忙放开。

“我出门买菜,回去的路上发现有人在跟踪我。跟踪我的人叫荀常,是个契人,就是已经死掉的人,跟赵吏那样的鬼差签契约——”夏冬青顿了顿,缓缓抚平被面攥出的折痕,“您和赵吏相知甚深,这些估计他都跟您讲过,不用我再解释。总之荀常告诉我,跟踪是冥王的任务,自一个月以前,冥王查茶茶派了三个鬼差,都是和赵吏互不相识的新人,带着他们的契人每天跟踪我,调查记录我的日常起居情况。而最近,似乎冥界出现了紧急事态,茶茶把所有鬼差都召回了冥界,只能由契人继续执行跟踪任务。”

“所有鬼差都被召回冥界……这很反常。那个狗——苟活的契人知道冥王跟踪你的目的吗?”

“他说他不知道。我觉得是为摸清我的生活习惯,好伺机杀我报仇吧。”夏冬青漫不经心地说,“蚩尤的灵魂覆灭了,茶茶会就此放过我才显得反常。”

虹医生对他的想法不置可否,似乎陷入了深思。

“你继续说。”她低声说,“最关键的事还没说到。是不是荀常对你开的枪?”

“我说过了,所有事都是我自己做的。荀常没有枪,他什么都没有,一直被我用枪指着脑袋,被逼着回答问题。是我对自己开了一枪。”

“你——到底为什么,冬青?!

夏冬青仰起下颌,看向刚才猛然站起身的虹医生。

“无聊吧。”他说,几乎是有些挑衅地笑。

虹医生沉默着凝视着他。她身上一直以来那种接受一切、理解一切,植物般冷静和温柔的外壳此刻完全破碎了,偏执和阴鸷出现在那双美丽得几乎称得上神圣的眼睛之中,竟让夏冬青心头一震,觉得面前之人身上忽然具有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动人气质。

夏冬青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我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了,该你了。”

“遗书会给你的。”虹医生的声音中有什么紧绷着,像一张包裹了过多内容物、已经伸展到极限的保鲜膜:“既然你被冥王盯上了,那这里也不能算是完全安全了。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逃跑吧。反正别墅租约也快到了,我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座城市继续待下去。这段时间跟踪我的只有契人没有鬼差,要甩掉尾巴应该会容易不少。放心,他们暂时不会行动的,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但也不知道能逃到哪去。都只是拖时间罢了,该来的早晚要来,就算活着的时候躲得过,死后也照样要打照面。夏冬青想。

毕竟,死亡无所不在,只要在这片土地上,躲到哪里都不可能真的躲开茶茶。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提议。”虹医生说,“去诸相山。”


【TBC】


我觉得大家应该都能看得出来但还是说明一下 第二次进来的虹医生是赵吏上身以后哈

虹医生作为一个工具人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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