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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超/一发完】老式浪漫 Romantic of Old Fashion

自欺欺人的声名:本故事纯属虚构,无意映射任何现实。 



老式浪漫  

Romantic of Old Fashion



 

什么是玫瑰?

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阿尔弗雷德揭开了那装模作样的银罩,将一碟擦着厚霜的紫黑色梅子、一杯加了脱脂奶调味的早餐茶,还有一份《哥谭日报》送上了韦恩的餐桌。

布鲁斯向他的管家微微挑眉,而后者只是像往常那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准备离开,让布鲁斯不得不叫住他。“我想你搞错了什么,阿尔弗雷德。”他用叉子戳着梅子滚了滚,“这难道不是杰森的减肥餐?”

阿尔弗雷德少见地黑了脸,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这让布鲁斯韦恩心虚地缩了下肩膀。他吹开热气和表面细细的奶沫,让一口滚烫的热茶顺着喉咙熨下去。过去几周他过得不太好,一处胸腹部的贯穿伤让拥有黄金比例身材和完美体脂率的韦恩先生在昏迷中接受了一个缩胃手术。现在他只能靠冲剂和注射剂获得某些必须的氨基酸。

布鲁斯乖乖吃着早晨,阿尔弗雷德为他打开的报纸,铺在稍远的地方。

“是蝙蝠侠早些时候又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没有。”

“那是布鲁斯韦恩更早些时候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也没有。”阿尔弗雷德瞥了他一眼,翻过娱乐版,那上面是一张布鲁斯不太熟悉的脸,“但我很想知道,超人先生的苹果派到底有多么美味,能让您连着吃四块?哪怕在您的肠胃没有出现问题的时候,您一次也最多只吃两块布朗尼。”

跟苹果派吃醋,真是壮举,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暗自腹诽,他扫了一眼躺在那里的报纸,是广告版,挤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小方块,如同上方俯瞰热带国家节日的集市。

“你找到更好的雇主,想跳槽了?我可以给你加薪的。”布鲁斯很诚恳地说。

“感谢您的慷慨,布鲁斯老爷,不过很遗憾,这年头除了您以外已经没有人聘用管家了。AI取代了一切。我想人类应该是这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执迷于替代他们自己的种族。”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其中一个粉红色的小格子,“请您看看这个,希望它能给您乏味的早餐增添一点乐趣。”

布鲁斯用一根手指压着报纸把它拉的近了些。那不是广告,而是一首情诗——从某种意义上来也是广告。诗很短,只有五行,还算押韵,用词含蓄,含蓄到如果底色换成黑白等更为庄重的颜色,或许没有人会把他当成情诗。读到这首诗的第一眼,布鲁斯有些困惑,这不像是阿尔弗雷德会喜欢的诗歌风格,不过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五行字,五个首字母,从上到下排列。

B-R-U-C-E

“这没什么意思。”他皱着眉用同一根手指把报纸推远了,“你应该知道,我不缺乏匿名爱慕者,而且我还没有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哥谭有多少个布鲁斯?除了我之外,大概有二百多个吧?”

“的确,哥谭有很多布鲁斯,布鲁斯也有很多爱慕者。”阿尔弗雷德夸张地把那张报纸收进文件袋里,仿佛那是什么世界名画,“但这么传统的女士——或者先生,确实不多了。”

“而且这首诗写得不错。它很短,确实,但您不能否认它很用心。”他看起来若有所思,“或许写诗的人是个文字工作者。”

布鲁斯没理他,几乎是任性地抓起一颗梅子。它们已经熟的很透了,稍微用力一碰,薄得透光的果皮就会被擦破,金黄色的果肉渗出的甜蜜汁液,沾得他满手都亮晶晶的。他下意识地想舔一下散发着甜味的指尖,又想起这根手指刚刚接触了报纸上那个粉红色的小小方块。

“那不可能是写给我的,放弃你无谓的幻想。”他烦躁地用餐巾擦了擦手纸,梅子的香气还附着在上面,“看看这上面还登了什么——招租,还是招租,招聘送餐员,一周工作七十二小时,包食宿,待遇优渥……天哪,我真该顾这人来做我的销售经理。既然连夺人性命都不会唤醒他的廉耻心,他肯定也很擅长从人口袋里掏钱。”

布鲁斯厌恶地把那张报纸推得更远,短暂的几秒钟,他动了把那个粉色的小方块从那一堆花花绿绿、散发着油墨恶臭的广告中剪下来的念头,不过很快就打消了。那太蠢了,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我看起来像是会看广告版的人吗?”

阿尔弗雷德笑了,看起来竟然诡异地有点欣慰。“但您确实看到了,不是吗?”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餐桌都是如此,和杰森一模一样的早餐食谱,梅子或者其他时令水果,一杯早餐茶(杰森还比他多一碗燕麦粥),以及一份《哥谭日报》。布鲁斯通常一边嚼着甜的像在蜂蜜里渍过一样的梅子,一边寻找《哥谭日报》广告版那个粉色的小方块,阅读上面短短的五行诗。诗并不是每次写的都好,有时很蹩脚,即使是没有任何文学素养的读者也能看处他是在凑字数。或者说,凑齐那个藏在写诗人心里,却又被堂而皇之地放在一切之前的名字。

他把这个名字之后的字母一个个掰碎了,填进梅子金黄色、汁水饱满的细韧果肉中,咽进肚子里。久而久之,当他想起其中的只言片语,鼻尖就会萦绕很淡很淡的,梅子的香气。

食欲大概是支配人类生命活动最为强烈的欲望。当你把什么事和吃饭同时进行的时候,理论上他会记得很牢。

有时半睡半醒间,往往是睡姿不正,布鲁斯仍然会梦见路灯接触不良的咝咝声,小巷里屏住的、粗重而颤抖的,属于瘾君子的呼吸声,还有子弹转动的轻微咔哒声。他已经很熟悉这一切了,所以在梦里也闭着眼,等待着那两声沉重的闷响,还有男孩的尖叫声。

但是没有。

他只是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布鲁斯翻了个身,温柔的声音把他细细地缠起来,轻薄,但是顽固。看起来很涩,尝起来是甜的——像梅子上覆的霜。

“什么样的人还会写情诗?还登在广告版?”他的臼齿剥开梅子柔嫩的皮,挤压着冰凉的汁液在味蕾上蔓延开,像一泓小小的蜜泉,“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订阅纸质刊物了。”

“显而易见,他是个老派并且长情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容忍您的脾气。他对纸媒有特殊的偏好,或许源于他的工作经历;并且他还很喜欢用暗号和密码的方式来传递信息,我们不妨猜一猜,就想您一样,他也有很多的秘密——”

“打住吧,停止你蹩脚的侦探游戏。”布鲁斯啧了一声,把报纸举高了些,遮住了自己的脸。

阿尔弗雷德就差说出那个名字了。

布鲁斯韦恩没有很仔细地数过自己到底见过多少次相同大小,记载着不同内容的粉红色方块,大概他吃了多少顿杰森的减肥食谱就有多少次。直到他的手术恢复的差不多了,阿尔弗雷德给他准备了一份丰富的英式早餐以示鼓励。一勺茄豆,几根煎香肠,旁边堆着烤的微焦的小土豆和加了鲜奶油和的的华夫,上面还撒了一层细细的肉桂粉。布鲁斯看着阿尔弗雷德把他们一样一样端上桌,直到白色的小餐车的第一层已经空了,他还在看着阿尔弗雷德。

“很遗憾,今天早晨没有藏头诗为您助兴了,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甚至十分痛心疾首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这是他的错一样。布鲁斯切开的香肠,切面上因为炙烤而似融非融的脂肪花纹发着光,他忽然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饿。

不过,永远有新的事正在发生,弥补布鲁斯的生活中“奇妙经历”那一栏的短暂空缺。

蝙蝠侠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蹲在滴水兽身上,那是他最为钟爱的一只滴水兽,站在它身上可以俯视整个哥谭的旧城区。因为被人长年累月踩着,这只滴水兽的头顶越来越光滑,开始遭遇脱发的中年危机。而它似乎是不甘心罗曼蒂克的年纪已经渐渐离自己远去——现在这只石像鬼正像马上要去跳一曲卡门那样叼着一朵玫瑰。

花朵就被塞在地狱恶兽差互的犬齿之间,昏暗中仿佛低落的血液。

这很不寻常。蝙蝠侠保持平衡,弯腰把玫瑰抽出来。但这里是哥谭,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或许是毒藤女的恶作剧也说不定……他不怎么有力地说服着自己,瞥了一眼下方数百米之外的街道。黑暗中亮起的橘黄色灯火,如同熄灭的木炭中散落的几星余烬。

这很尴尬,因为蝙蝠侠的万能腰带上竟然没有一个口袋适合装下一朵玫瑰,他也不能把花插在扣眼里,因为蝙蝠侠的披风没有扣眼,更不能像施瓦辛格那样叼着玫瑰,那不是他裸露唇部的原因。他盯着那只玫瑰,站在数百米的高空思索着。几分钟后,他向对面的金融大厦屋顶射出了抓钩。

于童年,布鲁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他在书房玩刚刚拼好的汽车模型,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一片红色的,丝绒般的花瓣被吹落,那是母亲刚刚插瓶的玫瑰。花瓣在风中打了个选,飘飘忽忽,掠过父亲的办公桌上,躲过哗啦啦翻动的书页的袭击,最后慢慢落在男孩张开的手心里,仿佛完成了一次短途旅行。

他本想把那朵玫瑰留在小巷里唯一长久不灭的那盏路灯下,然后珍惜这难得的空档,回去洗个热水澡,立刻上床睡觉。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顺遂人愿,这一次蝙蝠侠也没能在天亮前上床,因为那个路灯下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她在流泪,在布鲁斯韦恩的父母灵魂安眠之所流泪。

一身漆黑套装,面具上刻画着横眉怒目的男人,毫无征兆地以经典的超级英雄式落地降落在自己面前并没让女孩产生任何恐惧,只是抬眼看了一眼蝙蝠侠,伴随着一个哭嗝。她的眼眶下方有好几道蜿蜒的黑色痕迹,眼线晕到了颧骨,而晕染的面积因为不断溢出的泪水还在扩大。

她与蝙蝠侠冷酷、刀子一样锐利,能切开人的皮肉,挑出灵魂中最肮脏部分的眼睛对视着,毫不避讳。这沉默的对视持续了一会,蝙蝠侠终于有了行动,他缓缓挪动了之前插在后腰紧绷着的右臂,女孩仍然坐在路沿上紧紧环抱着自己一动也不动,甚至笑了一下。

布鲁斯把那朵神秘的玫瑰递给了她,然后转过身没有再看女孩一眼,在小巷唯一的出口守了一夜。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他都会在夜训结束之后回到滴水兽身边,无一例外地发现那位仍在坚持不舍寻找着舞伴的铁石心肠的老伙计嘴里叼着一支鲜艳的、娇嫩的玫瑰,有时它的花瓣上还沾着来不及被高处干冷的风吹落的露珠。

蝙蝠侠在第一个夜晚之后,给自己的腰带上最靠里的位置加了一个口袋,口径大约四厘米的空心圆柱体,铝制内衬,轻便不易变形,底部还有一块保持湿润的海绵。这口袋的用途十分明显,蝙蝠侠倒是每次都光明正大的把玫瑰据为己有,从来不考虑所有权问题——这滴水兽是他的,滴水兽栖身的观光塔也是他的,因此玫瑰属于谁就显而易见了。

当然,如果有人敢对这一点提出质疑,蝙蝠侠也愿意与他们协商——谈判地点在高度近三百米的韦恩大厦顶层观光塔外围顺时针第五只滴水兽头顶。

不过很遗憾,这个新添加的配件他一次也没有用到过。因为每一次当他取回玫瑰,来到小巷,想要补上欠母亲的那支玫瑰(那天晚上他在心里暗暗做出了承诺,这只玫瑰是要送给母亲的)时,那女孩总是坐在原地,前几天还偶尔会流泪,后来她就镇定了下来,只是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他似的。

倒不是说布鲁斯舍不得一支玫瑰,只是他实在搞不清女孩想做什么。一个单身女性,凌晨时分,在街上精神恍惚地乱晃,以上搭配放在任何一个城市抖不会被定义为令人安心的情况,尤其是哥谭。他尝试着跟踪她,不过从第三天晚上蝙蝠侠定下计划以来,一连三次,他竟然每一次都跟丢了。这一方面让布鲁斯觉得耻辱,另一方面也让他觉得困惑和警惕。蝙蝠侠在全美的居民数据库(包括失踪人口)和入境人口记录中都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信息,这就足够危险了,再加上她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和难以解释的行为,即使她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做,蝙蝠侠也绝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在隔着皮革手套摩挲第七枝玫瑰的尖刺时,蝙蝠侠决定主动出击。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这整件事,玫瑰,还有女孩,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而那个女孩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当布鲁斯无声落地时,女孩准确地看了过来,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晚上好。”七个夜晚,她第一次发出了啜泣以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流泪的缘故。

蝙蝠侠从不说晚安,他只是更紧地绷直了毫无血色的薄唇。

“谢谢你的玫瑰。”女孩并不介意,继续说着,左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什么,递到蝙蝠侠面前,“七是一个神奇的数字。这是我们第七次见面,或许我们也该做些改变——我也该回报你些什么。”

那是一把手枪。很小,很精致,像是掌中把玩的玩具似的,枪柄上甚至还嵌了一颗红色的宝石,但的确是枪,能装四发子弹,而现在里面只填了三发。他嗅了一下枪口,很久没开过了。

“我知道你需要一个解释。”她笑了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一声不吭,只知道哭。这的确够瘆人的,尤其是现在你知道了,我还有一把枪。”女孩沉默了一会,她硬邦邦地压下瘦削的下巴,看着自己的双手。

“因为我被强奸了。”

“这或许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但我还是没办法不为这个事实感到痛苦。”

片刻后,女孩抬起头。她并不算是很高大的身材,要有些费力地仰视才能对上那双白色护目镜之后的蓝眼睛,不过那高昂的、绷直的颈部曲线让她显得很高贵,没有任何卑微。

“那件事发生在在一场派对上,对方是我的一个熟人——甚至还不算事熟人,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很富有,年长,他说可以给我我需要的一切,而我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陪他找点乐子’。”她轻轻晃了晃脑袋,“但我不想陪找乐子,也不稀罕那些所谓的他能给我的东西。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在逃出他的卧室时,我只裹了一条毯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报警。警察找他问过话,但那些都没用,他被关了几天,很快就被私人律师保释出来了。”

“他真的很富有,而且也不算是‘强奸’,”女孩短促而尖利地笑了一声,笑声扎在人心上,“只是个阔佬,想找点乐子。”

“告诉我他的名字。”蝙蝠侠的声音带着一股硫磺味,这是很多人在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时的共同感受。或许是因为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地狱的业火是燃烧的硫磺。

“不,没用的,这件事你做不了什么。”女孩垂下眼,交叉握紧双手,姿势类似祈祷,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只有这件。

布鲁斯没有反驳她,只是低着头检查那把枪。

“我度过了很糟糕的一段日子。我的精神状况差到了极点,甚至好多人都认为我已经疯了。我每天都想杀人,或者杀了我自己,我甚至想毁灭世界——你们这样的超级英雄需要尤其密切关注我这样的人,不是吗?我的父母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选择和强奸犯和解。我得到了一笔慰问金。很大一笔钱。”

她的声音很安静,那种颤抖的沙哑实际上是巨大的力量,就像是即将裂变的原子。

“然后,在我很快就要疯了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第一个夜晚,我躲在这里,带着上膛的手枪,等待着第一个找上我的人,无论他是打算‘找点乐子’,还是想‘借点钱花’。我计划着杀了他,然后自杀,我们俩一起下地狱。”

——但那个夜晚没有人想“找乐子”,也没有想“借点钱花”,而是发生了一些别的“意外”。这没什么好抱怨的,普通人的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没有任何东西能打扰她,不堪一击的流氓和无赖不能,子弹不能,那些没有理由的恶意也不能。在蝙蝠侠至黑的影子庇佑之下,连路灯也不会打扰她。只有黑暗,纯粹的、安全的,象征着深度睡眠的黑暗。

在女孩橄榄色的虹膜和眼睑之间有层薄薄的水雾,很明亮。“一连六个晚上,你都破坏了我的计划。不过我也没有觉得很沮丧,那就是你该做的事。”

蝙蝠侠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递上了那第七枝玫瑰。女孩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接下,嗅一嗅,然后把花压在胸口,像入殓的士兵僵硬的双臂捧着他的步枪。她摇摇头。

“把这一支留给它真正的主人吧。”她露出那种普通女孩面对一支不期而遇的玫瑰花时会露出的微笑。“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再没期待过谁来拯救我,保护我,但仍然谢谢你的玫瑰。人心真是神奇的东西,有的时候它会腐烂,留着肮脏的脓水,但只要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就能治愈它。”

“他们很美,比我见过的任何玫瑰都美。”

那的确是品相十分特别的玫瑰。作为布鲁斯韦恩,他不得不对所有能够讨人欢心的元素都有所涉猎,花卉也不例外。它的花头十分饱满,心脏形,每一片花瓣都脆韧厚实,丝绒般的表面泛着幽幽金属蓝光,呈现出鲜血般的颜色。

当他再一次把视线从玫瑰转移到女孩身上时,她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融化在了哥谭黎明的浅蓝色之中。蝙蝠侠低下头,那里摆着另外六支玫瑰切花,每一支都像布鲁斯第一次得到它们时一样完好,鲜艳、饱满,没有缺少任何一片花瓣,仿佛时间流逝也对他的美格外怜惜。

“什么是玫瑰?”

他轻轻地念着,俯身把第七支玫瑰也留在了那里。

蝙蝠侠熟悉市面上常见或是不常见的每一种枪支,而适用于这把玩具似的银色小手枪的小口径子弹早就在二十年前因为杀伤力不够,经常哑火而停产了。或许这位女士是一个古董枪爱好者,但蝙蝠侠不这么认为。

“我很抱歉。”他弯曲自己伤痕累累的膝盖,面对一排玫瑰单膝触地,深深地垂下头。

“你说的没错,我无能为力。”布鲁斯站起身来,“但我希望也只有这件我无能为力。”

什么是玫瑰?

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他走出小巷子。城市还没有醒来,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蝙蝠侠抬头看着它挂在自己的大厦尖顶上,橘红色,像一颗甜美的橙子。刺痛混合着轻盈感一寸寸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推进。

布鲁斯韦恩突然感觉很饿,在坚持了数月健康食谱之后,他忽然不可抑制地想念某些高热量食品。这渴望就像杀手鳄铁锤一般的闷拳,他现在饿的头晕眼花,完全无力抵抗。吃一顿卡路里大餐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必须得找个远离阿尔弗雷德监视的地方才行。

现在是五点钟,大部分哥谭人刚刚结束他们的夜生活,小咖啡馆十点钟以后才会开业,迎来第一波来用早午饭、昏昏欲睡的客人,这是哥谭的规矩。布鲁斯韦恩想淋了多到会溢出面包边缘的芝士酱、肉饼很厚的汉堡,还有炸薯角、脆皮冒油的烤鸡翅,配上一大杯凉丝丝黏糊糊的香蕉奶昔。他想吃,很想吃,现在就想吃。

幸运的是,众所周知,另一个城市的居民很喜欢早起。而它恰好离哥谭很近。

蝙蝠侠在全国的大部分城市都有据点,维护这些设备成本很高,但这样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你永远想不到会在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布鲁斯把自己的摩托和套装丢在了大都会的蝙蝠支洞,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刚刚下了夜班,胡子拉碴眼眶发青的上班族,开着一辆满是刮痕的红色别克。这车十分滑稽,它的保险杠打着晃荡,发动机每启动一次就会发出一声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的喘息,让它比起汽车更像一条老狗。

布鲁斯在大都护已经渐渐开始喧嚣的街道上驱赶着他的“老狗”左拐右拐,最终大发慈悲地把它停在一家咖啡馆旁边。这家餐馆排满了浅色的桌椅,玻璃窗开的很大,让店内显得十分明亮,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能看见里面的人在吃些什么。通常布鲁斯不喜欢这样的装修风格,这让他觉得自己暴露在了过多的关注之中,不过眼下他忽然发现了这种设计别的好处。他在推开玻璃门前往里扫了一眼,飞快地、弧度很小地笑了一下。

他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点了汉堡套餐加一大份蓝莓松饼。在大快朵颐时,女服务生给他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布鲁斯小幅度抬起了眉毛,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咖啡作为睡前的安神饮料。

他对那个年轻的女孩礼貌地笑了笑,“我好像没点这个。”

“这是一位先生请您的。”女服务生的鼻梁上有浅淡的零星雀斑,看起来很开朗,这让布鲁斯心中一暖。

“他是我们的常客,人很好的,说话声音特别温柔。”这个点的上座率不高,服务生没什么工作,也有时间和闲情拉着顾客攀谈。她对布鲁斯挤挤眼睛,似乎很自然的熟络起来,“而且我见过一次他摘下眼镜来,长得很好看,就是搭衣服不怎么在行。不过我看这方面你也没强到哪里去。”

布鲁斯觉得年轻服务生热心地“牵红线”有些好笑,一边听着女孩讲述这位熟客的事迹。他似乎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先生,有一次女孩打工时弄丢了自己最宝贝的一枚戒指,是她母亲留下的。她以为戒指掉进了水槽的下水道里,难过的不行,一边刷杯子一边小声地哭,那位眼镜先生悄悄地走过来,像变魔术一样,从消毒柜下面的缝隙里帮她找出了不知怎么滚进去的戒指。

“噢,我还没告诉他是谁呢。”服务生终于反应过来,“他就坐在——”

“不必了,谢谢你。”布鲁斯打断了她,三两口解决了自己早餐的最后部分。他端起咖啡深吸了一口,让黑咖啡干净、温暖的香气充盈自己的肺部。

“我知道他是谁。”

他端起斟得满满的马克杯,转身走向靠窗的那个角落。卡座里坐着一个一边慢吞吞啃着吞拿鱼三明治,一边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的男人,看起来全然专注于自己手头的活计。布鲁斯没打招呼就坐在了对面的沙发座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一副大爷样。对面的人动作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他写完了最后一个词,抬起头来。

“早上好,布鲁斯,或者说晚安,随你喜欢。”克拉克肯特鼻尖上装模作样地架着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很快就要滑下去了,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完全遮挡不住那双含笑的、波光流转的双眼。他眨眨眼睛,仿佛打了什么暗语,睫毛扇起密密的风,扑到布鲁斯脸上。

“晚安?”他学着克拉克的调子重复了一遍,兴师问罪般把咖啡推到对方跟前,“给一个马上就要上床睡觉的人点咖啡?而且,请人喝的是酒吧的搭讪习气,别用它玷污了咖啡馆。”

“是吗,我还以为它的意义是通行的呢。”克拉克看起来有些困惑,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恼人的微笑,“不过没关系,其实我是为了委婉地请你帮我把咖啡端过来,然后跟你说说话。”

他从布鲁斯那把杯子滑到自己跟前,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干了,像饮料广告那样一副陶醉的表情,闭上眼发出满足的喟叹——毕竟氪星人可不会觉得烫,真够不公平。

“你到底在搞些什么?”看着他轻松自如的样子,布鲁斯突然觉得有点生气,他也不知道这怒气来自哪里,是克拉克肯特蹩脚的调情,还是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粉色小方块,又或者是那种贯穿他的使命始终、永远缠绕着他灵魂的“无能为力”感。

“写情诗,送玫瑰花,这是哪门子的老套追求方式?你把它登载广告版,指望谁能看见?哥谭可有几百个布鲁斯!”

“但是,《哥谭日报》的广告版是有面积限制的,我已经租了我能支付的最大面积了。如果放上十行诗,字体太小了,你可能就看不到了。”克拉克老老实实地说,他把那个刚才一直在涂涂写写的笔记本讨好地推倒布鲁斯跟前,“所以后来我找了《哥谭之声》,他们愿意提供更大的面积。我还写了一首以B-A-T-M-A-N为开头的。”

所以这就是粉色小方块在《哥谭日报》消失的原因了。布鲁斯微微侧过脸以防控制不好表情,决定姑且赦免它的不告而别。

“你为什么不发在你们自己的报纸上?那上头不是有个专门登读者来稿的版面吗?这点职务之便也不算过分吧。”

克拉克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推推眼镜。“我以为你只看哥谭的报纸。”

“我们也订了《星球日报》。”布鲁斯觉得自己回答的有点太热切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阿尔弗雷德喜欢。”

“不管怎么样,真是太好了。”克拉克喃喃道,脸上染着好看的粉色,“其实我没指望你能看到的,这毕竟挺傻的。还有玫瑰花,我知道有点太过时了,但这些玫瑰那么美,我总是忍不住想把他们送给你……”

布鲁斯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怒气来自哪里。

这家伙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毫无负担地谈论自己的心意,执着地、毫无保留地进行着这些老派到有些幼稚的浪漫游戏?好像他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会认可这一点似的。不过想明白了原因,布鲁斯又觉得实在没有生气的必要,超人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他清楚这一点,超人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而克拉克肯特甚至知道更多——他知道布鲁斯总会不由自主、别无选择、不知不觉地迁就他。

他解开那件有些不合时宜的长风衣,内兜那里插了一支玫瑰。花头十分饱满,心脏形,每一片花瓣都脆韧厚实,丝绒般的表面泛着幽幽金属蓝光,呈现出鲜血般的颜色。他把花取出来,插在克拉克的空杯子里。

“有人告诉我,要把第七支玫瑰留给它真正的主人。”布鲁斯说话慢吞吞的,似乎有些别扭和不情愿。克拉克的眉毛有些不安地皱了起来,从他的角度来理解,布鲁斯似乎是打算拒绝他“别出心裁”留在滴水兽那里的第七支玫瑰。

但其实布鲁斯插在克拉克马克杯里的不是第七支,而是第八支玫瑰,来自大都会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自助营业的花店,在当地以超人乐于光顾和出售的切花花期长久而十分火爆。

因此,克拉克肯特毋庸置疑是第八支玫瑰真正的主人,就像前七支玫瑰真正的主人是布鲁斯韦恩一样。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打开了音乐。布鲁斯沉默地思索着,手指轻轻敲打着合拍的节奏。

他想,他该和克拉克谈谈,谈谈二十年前一个饱受折磨、孤独死去的女孩,谈谈那个终身丑闻缠身,最终因滥交感染艾滋病而死的商界大亨,谈谈统治了哥谭数十年、环环相扣上下相保的腐朽结构,或者至少谈谈那家二十四小时自助花店的主人其实是一位算不上邪恶,至多是有些笨拙的魔法师,他贩卖的切花之所以能够拥有超常的花期,是因为他给花朵施加了一些小小的,与死亡有关的魔法,而这不怎么高明的咒术则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他们必须想办法尽快取缔这家非法经营的店铺,如果普通民众遇见循玫瑰而来的幽灵,可不会像蝙蝠侠一样镇定。

这原本是一个十分糟糕的早晨。他为一个死在二十年前的亡灵的安全忧虑了整整一个星期,又大老远从哥谭跑到大都会吃了一顿让人胃胀的早饭,而布鲁斯已经预见到了,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就今天晚上,他将接受阿尔弗雷德的制裁。

不过,人心的确是神奇的东西。有的时候它会腐烂,留着肮脏的脓水,甚至冷得冻成了石头。但只要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就能治愈它,改变它,让它继续跳动下去。

“克拉克。”他向对面的人伸出手,“跟我跳支舞。”

“跳舞?”原本有些沮丧的小镇男孩因为这没头没脑的要求吃惊地瞪大了眼,这让他的眼睛显得更蓝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里是一家咖啡馆——”

“是的。但你给我点了一杯喝的,不是吗?按照规矩,我们俩该跳支舞。”布鲁斯笑了出来,他晃了晃手,强调了一遍自己的邀请,“我能请你跳支舞吗,肯特先生?”

克拉克本想反驳,十分钟之前是布鲁斯韦恩亲口说的,让他“别拿酒吧的搭讪习气玷污了咖啡馆”,好像咖啡馆和酒吧相比是多么高贵的场所,以至于在这里搭讪是一件很低俗的事情。

不过布鲁斯生着厚茧的手心微凉的温度和衣摆旋转带起的风让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们俩并肩站在咖啡馆宽敞的走廊上,一群热情而乐于给予鼓励的食客主动充当了观众。一开始两个人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克拉克是毕业舞会上总是会踩到舞伴脚的笨拙男孩,而布鲁斯则更擅长肢体和吐息交缠的华尔兹或是探戈。不过后来,这件事变得自然、流畅,人类的四肢比例修长,总是适合舞蹈的,只不过他们时常忘了这一点。布鲁斯和克拉克有时盯着餐馆掉漆的地板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和鞋尖,有时看着对方的眼睛。后一种情况总让他们俩忍不住发笑。

颇具节奏感的爵士舞曲流畅地滑过每一为食客的餐桌,跳上他们的三明治或者可颂,又跳进布鲁斯和克拉克的衣领里,顺着脊背滑下去,贴在后心口。那里因此而热乎乎的。



【END】

*摘自阿多尼斯诗作《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

 全诗比较长,就不放在这里了。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找来读一读,真的很美。


其实我觉得他们俩都是很老式浪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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