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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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代蝙超/哨向AU】Finders, Keepers CH.0-CH.2

#旧文重修+尝试填坑

#时间线为《黑暗骑士》与《超人归来》混合  大量私设

#灵感来自电影《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



正文:



Finders, Keepers



>>>>  0.


碎片。记忆的碎片。家族画像坠落开裂的碎片,子弹击碎听诊器迸裂的碎片,封闭落地窗打碎的碎片,单向玻璃被额头撞击剥落的碎片……

无数闪光的、透明的、细小的玻璃碎片,雨一般的碎片,从天而降。

布鲁斯韦恩闭上眼睛,等待着想象的刺痛落在皮肤上。那些刀刃一样锋利的碎片会擦破他的脸颊和双手,割开的凯夫拉纤维,让那具脆弱而伤痕累累的躯体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纷纷落下的碎片之中,蛛丝般纤细而纵横交错的伤痕一层一层的叠加,直到他的身体像婴儿一样,覆盖着供给生命的延续的液体——羊水,或者血液。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他仍然能听见碎片落下的声音,沙沙的,漱漱的,像是雨声,但碎片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布鲁斯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封闭的深蓝,透过深蓝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暖光,像是一片模糊的星空。他的周围是无数忽明忽暗的闪光,或许是玻璃碎片的反光,和头顶模糊的星空一起,组成了一个狭小的密封空间。

哨兵的精神领域都是这样的。狭小、闭塞、混沌不清,但这仍然是让哨兵感受到本能安定,大部分情况下能够抚平一切精神力过载的场所。

可也不至于这么小,明明他头顶的那片深蓝看起来面积并不止于装不下一个成年男子。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压缩了他精神领域本就狭窄的空间似的。布鲁斯想,他在这里甚至站都站不开,不得不缩着脖子,像只暴风雪中的企鹅那样夹紧肩膀。

布鲁斯。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听起来很模糊,毛茸茸的,却无端让布鲁斯从内而外的战栗起来,仿佛这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绞紧了他的灵魂,剧烈的痛楚从心脏向四肢迸发,仿佛所有的玻璃碎片都自他体内喷薄而出。

到海滩来,找到我,布鲁斯。


布鲁斯韦恩醒来了。

他躺在公会静音室的理疗床上。他的精神体,一只体长接近六十厘米的雄雪鸮也刚刚醒来,金色的眼睛警惕环视着四周,在确认自己处于安全的环境之后便又怏怏地缩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水雾的气味,环绕立体音响播放着雨声的白噪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周围都是单色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荧光墙。

“你醒了,布鲁斯。”莱斯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温柔,不过布鲁斯在真正看清她之间就已经嗅到了汗水的气味。哨兵静音室的温度永远保持在十二度,适当的低温能够抑制感官的敏度,减轻哨兵的精神压力,即便如此,莱斯利的额头上仍然沁出了一层汗水。

“昨天凌晨一点二十七分,你出现突发精神过载。”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你的精神直到刚刚才真正稳定下来。迪克和杰森把你送来的,他们说不出是什么引发了你的精神过载——也有可能是他们不愿意透露,我都能够理解。你关于此有任何头绪吗?”

布鲁斯陷入了片刻的茫然,他努力回忆着在自己被送到公会的静音室以前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无疑出现了一些问题,不论前往哪个方向,总是会遇到一些迷雾般的阻碍。毫无疑问,布鲁斯遗忘记了什么东西,但令人不安的是,如果人们能想起被遗忘的究竟是什么,这种状态就不能被称作“遗忘”了。虽然精神触须的深入,一阵尖锐的疼痛阻止了布鲁斯在自己的记忆中继续探索下去,他不得不紧闭双眼,等待这种赤脚踩上玻璃碎片般的疼痛平息下来。

“别想了,布鲁斯,回到你的精神景图里。”向导医生冷静地发出指示,“抱歉,我不该问这种问题,你想不出来也无关紧要。信息过载有时会半生暂时性的记忆缺失,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别太为难自己了。”

过了很长时间,扎入他精神之中的疼痛才逐渐停止了,当布鲁斯再次睁开双眼时,他感到自己的后背甚至被汗水浸透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在这里冲个澡。”莱斯利体贴地说,“潘尼沃斯先生在这里给你留过一些换洗衣服——不过那是五年前的旧衣服,毕竟你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布鲁斯感激地笑笑,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他的雪鸮飞过来,蹲在莱斯利的膝盖上,圆圆的脑袋上柔软的绒羽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像只撒娇的猫。

“麻烦你了,莱斯利。”

莱斯利沉默了片刻,“我给你打了两针人工向导素,毫无用处,你的精神屏障仍然拒绝我的接触。你是自己挺过来的。”她叹了口气,“是你的深层精神领域在保护你。你能撑到这时候是因为你的体力好,或者运气好。大部分哨兵根本撑不到深层精神领域开启的时候。”

未结合的哨兵往往不会拒绝向导的精神链接,尤其是他们正处在精神过载状态,急需纾解压力的情况下。但布鲁斯不同。从五年前开始,他的受体突然不再能够接受未经提纯净化的向导素,哪怕是与他同阶的S级向导也无法在布鲁斯无意识的状态下进入他的精神领域。作为一种维系链接稳定性的保护机制,这种情况在已结合的哨兵身上很常见,但对于像布鲁斯这样并未与向导结合的哨兵而言,这是一种精神障碍——他无法接受临时向导的精神安抚,感官每时每刻都暴露在海一样的信息流中,随时存在过载的危险,仿佛在心血管里植入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你真的没在精神领域中见到——”

“没有。”布鲁斯知道莱斯利想问什么——这几年,自从布鲁斯被公会诊断为精神功能障碍以后,莱斯利已经这么问过他无数次。

“我的精神领域中只我。没有其他任何人。”

回应他的是莱斯利的又一次叹息。她始终不相信公会对布鲁斯精神障碍的判定。如果是真的,这颗炸弹未免有点太“不定时”了,甚至让布鲁斯自己都等的有点不耐烦。五年来,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他的精神比“患病”之前更加稳定,安静平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载,波动水平比正常未结合哨兵还要低得多。

尽管这一次过载强度就比得上大部分哨兵五年份的量。

布鲁斯从理疗床上翻身坐起来,“我没事。”他停顿了一下,露出苦笑,“就像你说的,深层精神领域在保护我的感官。或许正是因为他的防御机制太出色了,以至于连向导素都被识别为排斥对象。”

“精神障碍大多是先天的,而你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比起精神障碍,我更愿意相信是你这个花花公子和向导在无意中建立了精神链接却不自知。”

“我还没有愚蠢到连自己的结合向导都找不到的程度。”布鲁斯耸耸肩,他知道向导医生在用不着边际的玩笑演示忧虑。

莱斯利沉默了片刻,浅浅抽了口气,“虽然是老生常谈了,但你还是该考虑我的建议。”

“不。”布鲁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这只是一次过载而已。任何哨兵都可能出现过载,哪怕是已结合的那些。”

“未结合的哨兵可以注射向导素,已结合的哨兵可以靠向导的精神梳理。而我们都清楚这两者对你不奏效。如果这样的过载再发生一次,你又没有撑到深层精神领域打开呢?我想你没有忘记自己五年前的情况有多糟糕,一次信息过载带来了无数次,你的精神屏障趋于崩溃,而那时候你甚至并没有被诊断存在精神障碍。如果你……”莱斯利没有再说下去,她紧抿着嘴村,眼神几乎是在恳求他。

布鲁斯感觉到关切和焦虑从她的精神领域中泄漏出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如同洪水一般撞在他的精神屏障上。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向导的精神力能够进入他的精神领域,但他仍然能感受到他们。莱斯利医生的关怀就像雪夜里邻居玻璃窗中透出的火光,哪怕不能触摸,仅仅是看着暖橘色的壁炉燃烧,也让布鲁斯觉得温暖。

“不会的,莱斯利。”布鲁斯移开眼不再看她,缩成一块点心般的保护性圆团的雪鸮被他收进精神领域。那家伙很喜欢呆在那里,真是怪了,或许猫头鹰就喜欢狭小的空间。

“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哪怕有,我也会挺过来的。我就是做这个的,不是吗?”

布鲁斯韦恩必须是哨兵——他也必须挺下去。


在离开公会以后,布鲁斯首先确认了蝙蝠洞的频道,然后是正义联盟的。哥谭暂时一切正常,风平浪静,而联盟通知他休息一周,他的任务将由黛安娜和维克多代替。或许是迪克在他昏迷期间联系了某位当值的联盟成员,这孩子开始在读大学以后越来越善于越俎代庖。

若是在平日,蝙蝠侠恐怕并不会太过感激这份来自盟友的好意。正义联盟几乎是由他一手组建起来的,虽然与一群有着超能力的潜在威胁来源组建团队的行为似乎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不符,但布鲁斯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团队的形成和壮大有一种没由来的执念,似乎自己这样做并非是想要提高解决突发事故的效率,而是为了贯彻某种他眼下一时有些难以解释的信念。然而今天,布鲁斯却并不想马上回到蝙蝠洞或是瞭望塔,他招来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出一个自他从精神过载中恢复便一直在他脑中盘桓的地址。


海面上有一只天鹅。

冬天的哥谭港很平静,些微波纹让海面在不怎么温暖的阳光下泛着点点银光。靠近海岸线漂浮着些许浅灰色的浮冰,这只疣鼻天鹅似乎感觉很新奇,他很热衷于用坚硬的喙击碎它们,再把碎冰推到沙滩上,把它们摞成一小堆,仿佛那是一份刨冰。

哥谭不是迈阿密,没有人会在冬天选择到这里度假。哪怕是少有的晴日,这里也只有几个大学生,迎着海风喝啤酒,不时能听见他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布鲁斯从长椅上站起来,走近天鹅。他的羽毛丰满而轻盈,描绘教堂穹顶的画匠会很乐于以此作为蓝本描绘天使的翅膀,即使他想要混进中心公园的天鹅湖结群讨要游客手中的玉米粒,大概也会一眼被发现。这只天鹅显而易见不是从格陵兰岛迁徙而来的掉队候鸟,布鲁斯也不必联系动物保护中心。

他在天鹅的“冰雕”前站定,那只水鸟歪着头打量着他,没有退开,反而凑近了些,倒是并不怕生。布鲁斯突然有了些兴致,他从自己的大衣内兜里掏出一小包油纸包着的饼干来,哨兵特供口味,没什么甜味,只有一些微弱的面粉味。布鲁斯像在公园里那样把小圆饼掰开,扔在水面上。

他依稀记得母亲曾经会在天气晴朗时带他去喂天鹅,它们是高傲的水鸟,总是藏身于垂柳的荫蔽之中,却会在布鲁斯离开时悄悄用坚硬的橘黄色喙触碰他映在水中的倒影。不过记忆中的布鲁斯太过年幼,因此也不能确定这记忆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构。大概是因为这些白色的禽类与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回忆有关,他总是对它们存有一份莫名的好感和想要亲近的欲望。

天鹅黑葡萄一样亮闪闪的眼睛一会看饼干,一会看他。片刻后,他振了振翅膀,抖动着羽毛上的水,在一段滑翔之后冲上了天空。

布鲁斯捏着剩下的饼干,没什么感觉地看着飞远的天鹅。天鹅还是在水里比较好看,他想,飞起来的时候脖子绷的那么直,像个网球拍。

“嗨,不好意思,请你别在意。”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是精神体的主人。布鲁斯下车之前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向导的存在。“那是我的——呃,我的小氪。他看起来像天鹅,但其实不是天鹅,是我的精神体,不能吃东西。”

“小氪?你给你的精神体起名字?”布鲁斯侧过脸看着他——来人无疑是个大个子,显然他在有意减轻自己的身高可能带给他人的压迫感,但即使有意驼着背,他仍然显得比布鲁斯高一点。呢绒外套手肘处的磨损很明显,外套口袋里露出卷了边的线圈本,袖口别了只小巧的录音笔,左边鬓角支棱其几缕碎发。

——应当是个记者。

“我之前想过,如果能养狗的话,就给他起名叫小氪,不过很遗憾,我的公寓禁止养宠物。”大个子摸了摸鼻子。他厚重的刘海有点过长了,和那幅老式方框眼镜一起,在他脸上构筑了一道阻碍目光交流的“铜墙铁壁”,这让布鲁斯很想吹口气,以看清在那道“铁壁”之后圆圆的蓝眼睛。

这位向导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某些误闯城市的野生动物,茫然无辜,很容易激发人类的保护欲。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位身高超过七英尺的高大成年男子身上却不显得违合,似乎只能归结于他本人也一样表现出些许与现代社会的推崇格格不入的友善与轻信。在提到这两个词的时候,蝙蝠侠很难不采用负面的感情色彩,但在眼前的向导身上,这两者相结合带来的并不是愚蠢,尽管他似乎在刻意营造某种笨拙的形象。

然而,当哨兵仔细地端详起这张面孔,也就是以哨兵的观察力来审视对方的面部肌群活动,以探知其情绪和想法时,他从这个向导身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喜悦和亲近,但布鲁斯甚至说不清这种情感到底是他观察的结果,还是自身情感的投射。

“你刚刚转化?”

将这次闲聊继续下去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对方是个向导,还是记者,而且布鲁斯无法否认自己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对他很感兴趣,这听起来极其怪异,是一定会给他惹麻烦的前置条件,但布鲁斯难得一次无视了自己的直觉,选择了提问——原因无他,他是真的感到好奇。

这个向导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布鲁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哨兵或是向导到了这个年纪才觉醒,哪怕是精神力要弱上不少的守卫和伴侣也没有。但他的确能够从这个大个子身上感受到那种时常出现在转化初期的哨兵或向导身上的,活跃而急于向外发散的精神力。如同在暴风雨中的黑暗海面上颠簸的船只寻找航标一般,尚未习惯信息洪流冲刷的哨兵和向导会无时无刻不在尝试寻找他们的同伴——通常,这种状态也可以被粗暴地解读为“求偶”。

不过眼前这个向导的精神力虽然活跃,但同时稳健而温暖,就像火炉,这也是布鲁斯能够跟他安安生生地站在这里聊天,而不是像患了“恐婚症”之类的现代病那样掉头就跑的原因。

“我的确转化成向导时间不长,不过也不算‘刚刚’。我之前做了一段很长的旅行,我想转化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小氪并没有马上出现,他是在我回国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出现在下班的路上,而且一直跟着我回到公寓。因为之前也总有其他流浪动物喜欢跟着我,所以我还以为只是受伤的天鹅寻求帮助,后来才发现大部分时候只有我能看见他。”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那只疣鼻天鹅飞了回来。他叼来了一块圆形的白色卵石,并把它放在布鲁斯的鞋尖前。他俯身把卵头捡起来,形状和大小都和刚刚布鲁斯掰给他的饼干一样,甚至颜色都很相似,像刚烤好的饼干一样表面带着网状的裂纹。

等布鲁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微笑了。

“谢谢你,小氪。”他对天鹅说,后者眨了眨眼表示听懂了——听说天鹅的叫声是很难听的,显然天鹅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并且拥有不亚于人类的自尊心。

“你能看见他,这说明我们是一样的。”大个子若有所思地念叨着,他忽然兴奋起来,凑得近了些,“我能看看你的精神体吗?”

布鲁斯挑眉。“这不是逛动物园。哨兵和向导通常不会随便把他们的精神体放出来,除非处于深度昏迷,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或者——”

他停顿了一些,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蹲在他脚边,同样瞪着眼睛专注盯着他的天鹅。

“和非常、非常亲近的人呆在一起。”

向导被他噎了一下,看起来总是温温吞吞慢半拍的样子,耳朵倒是反应很快,一层淡粉色迅速浮了上来。

“抱歉,我……我不知道这件事有这么私密。抱歉,我不是要冒犯你,或者别的什么……”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公会有通知我去进行一些必要的培训,但我刚刚结束旅行,工作上还有生活上有许多要紧事排着队等我解决,所以我还没腾出时间,只在网上查了些资料。我还是个新手,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现在把精神体收回去显然来不及了。事实上,布鲁斯自己也觉得很困惑——通常他并不会主动接近向导,不管对方是否已经与哨兵绑定,这将给他带来许多难以控制的影响。而在他不需要“扮演”布鲁斯韦恩的时候,他也并不真心喜欢那种四处调情、八面玲珑的感觉,否则他的精神体应该是只得了白化病的孔雀。

但是,不可否认,此刻这么做的确让他觉得愉快,从那只停在他抬起的小臂上愉快转动着脑袋,梳理羽毛的雪鸮身上就可见一斑。布鲁斯严厉地盯着他,企图让他显得更端庄点,不过雪鸮只是眯着眼,一副懒散又很傲慢地样子。

“精神体被认为展示了我们真实的样子。”他嗤笑了一声,动了动肩膀,让雪鸮自己飞走。“而那正是每个人都想隐藏的。”

他的猫头鹰显然不怎么想动弹,事实上布鲁斯也是如此,他的感官刚刚从信息过载中恢复,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疼得像是被打散了重新拼在一起,即使是这样站着尖锐的疼痛也在刺激他疲倦的精神。雪鸮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了几圈,最终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那个陌生向导的肩膀。他收起翅膀,安安稳稳地蹲在了被他当成一棵树或者一个电线杆之类的向导的肩膀上,闭上了金色的眼睛,就像一个蓬松的、黏着树枝和尘土的雪球。

向导一动不动,甚至屏住了呼吸。布鲁斯猜测他大概很尴尬,事实上他也确实应该尴尬,哨兵向导之间的精神体的直接接触与普通人之间的肢体接触感受十分类似,不同的是后者传递温觉与触觉,而前者传递的是信息流:情感,甚至小部分的意识活动。他尝试着把雪鸮收回精神图景,然而猫头鹰显然同他的脾气一样固执,他充分体现了自己作为四次生物的尊贵与独特,继续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会呼吸的雪球,拒绝了布鲁斯的指令。向导显然察觉了他失败的努力,他动作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但雪鸮蓬松的羽毛仍然时不时擦过他的耳垂——要知道,这种信息流传递并不是单向的。

“或许我们可以到那边找个地方坐一会,我感觉你好像有点累——抱歉,我还不太能够掌握这种新的交流方式,我不确定这会不会冒犯到你。”

布鲁斯摇摇头,虽然哨兵面对向导在精神力方面有天然的劣势,但他的等级和多年的训练使他可以确保这个向导只得到他想让对方得到的信息。他们一起在岸边不远处的长椅坐下来,哨兵的精神体始终固执地停在向导的肩膀上,而向导对此的反应则是轻柔地夸奖雪鸮的羽毛很美丽。如果不是布鲁斯已经知道这个向导刚刚转化,就像第一次登上陆地的小美人鱼一样对哨兵和向导的世界一无所知,他或许真的会把这当成一次计划之外的约会。

“我好像表现的有点过于热切了。请你原谅,这还是我自从转化以来第一次见到生活在塔外的同类。噢,我忘了介绍自己,我的名字是克拉克肯特,来自大都会。”向导推了推他略显笨重的方框眼镜,向他递来一个有些拘谨的笑容,似乎是在等待他交换名字,于是布鲁斯便也顺水推舟地那么做了,而从他随后得到的反应来看,这个大概率以记者为职业的向导是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

“很高兴认识你,布鲁斯。”克拉克肯特回答道,真诚地好像随时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起誓。

“哇哦,所以你确实不认识我,克拉克。不是自夸,我还真挺有名的,至少是在地球上。”布鲁斯偏过头,用一种带着些许惹人喜爱的自满的轻快腔调,对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你所说的‘长途旅行’,不会是从外星到地球吧?”



>>>>  1.


拥有白色绒羽的猫头鹰在哥谭的黄昏中起飞。如同巡视他的领地,他飞过因雨季而泛滥的哥谭河,飞过禁卫森严的黑门监狱,飞过密林中的阿卡姆精神病院,飞过污水横流、被谩骂的方言和黄金档情景喜剧的机械笑声淹没的考文垂区,最后降落在北部郊区的胡桃林,消失在一团浅蓝色荧光中。

与此同时,被胡桃林包围的韦恩庄园的某间会客室中,布鲁斯韦恩短暂地睁开眼,片刻后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尽管他面前还有一位坐立不安的医生。

“韦恩先生,按照目前的状况,注射人工向导素已经很难控制您频繁出现的精神过载了。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向导亡殁的哨兵身上,但就您的信息素鉴定来看,您长期处于未绑定状态。”

“我偶然得知您曾经与一位向导交好,或许……”

“我是请你来治疗软骨的。”布鲁斯韦恩再一次睁开眼,他抓过靠在一旁沙发上的手杖,支撑着自己走到窗边。“你所所得那个向导,我们只是朋友。”

“绑定的方式并不必须要通过性,那只是一种传统手段罢了,匹配度高的哨兵和向导——”

“我们匹配度很低,这一点从我们刚刚觉醒起就没有改变。”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暴怒——那是昔日的哥谭之子以及今日的隐士布鲁斯韦恩不需要的成分。“而且,如果你的消息够准确的话,那么你应该知道,她一年前就死了。”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在说话,室内只有紧张的吸气声。“我感到非常抱歉。”那个阿尔弗雷德找来的外国医生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要知道,您目前的健康状况不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信息过载的躯体化导致的,躯体化,就是……”

医生又开始颠三倒四地解释“躯体化”的医学概念,布鲁斯没有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开始用冥想剥离自己的感官,将座钟的滴答想象成佛塔隐隐的钟声,将冷透的红茶的气味想象成缭绕的香雾,仿佛这样他就回到了那座深处亚洲腹地的雪山中,他正是在那里学会了这种能够短暂屏蔽哨兵超敏感官的方法。雷霄古的寺庙位于生与死之间,布鲁斯韦恩也处在生与死之间。

“或许,您应该尝试那种手术。他在美国已经合法化数十年了,不少丧偶的哨兵都会选择那么做,您的父亲就是他的倡导者,我想您应该对这种事并不陌生。”

钟声寂静,香雾消散,他又回到了这间昏暗封闭的会客室中。布鲁斯韦恩迟疑地聚焦目光,他本来以为这个建议会让自己暴跳如雷,但事实是他的心率和血流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仍然因为持续性的信息流过载而感到轻微偏头痛。

“你在建议我做精神力剥夺手术。”

医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现在我们一般叫它‘去超感官治疗’。按照常规,我作为治疗师是不能向病患推荐这种方式的,但毕竟现在您的情况很特殊,您的信息过载现象比我见过许多患有PTSD的退伍士兵都更加严重。”

“尽管放弃哨兵的身份和能力一开始听起来会十分难以接受,但实际上这种不适绝大部分是心理暗示造成的,一旦你适应了普通水平的感知力,你就会发现这种生活实际上比起作为哨兵永远生活在无处不在的信息流中要舒服得多。而且,”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汗湿的掌心,端起那杯红茶囫囵咽下去,布鲁斯听见他胃里一阵痉挛,大概在离开庄园的路上他就会犯胃病。

“如果任由这种信息过载发展下去而不进行干预的话,您的感官会逐渐退化,最终成为一般仅仅拥有微弱精神力的守卫、乃至普通人,都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个过程会比直接接受手术痛苦的多,而您身上的疾病暗示着这一过程或许已经提前开始了。不过请您不要恐慌,这并不是躯体的退化,非要说的话,这是——”

保护,韦恩先生。这是您对自己的保护。”


>>>>  2.


就像这世界上所有存在的奇异能力一样,不管他们是真实存在还是幻想的,血缘似乎在哨兵向导的分化方面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他们往往会在某一个姓氏集中出现。韦恩家族并不以多出哨兵闻名,凯恩也是一样,如果翻阅族谱,最近的五代人中,只有布鲁斯韦恩的曾祖父艾伦韦恩一人是哨兵。

——而他官方记载的的死因是,由信息过载引发的精神失常,导致艾伦韦恩失足掉进正在维修的下水井中,因此摔死。

布鲁斯在八岁生日时得到了他的猫头鹰。

作为哥谭“拥有一切的男孩”,起先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分化的前兆,而是怀揣着单纯的惊喜,认为这不过是父母为他准备了一份不太符合动物保护组织要求的生日礼物。

从那个时候起,布鲁斯的雪鸮就已经是他今日的样子了:体长约六十厘米,通体雪白,圆头圆脑,双翼和身体密布棕黑色细纹,仿佛裂缝。当男孩怀着兴奋睁开眼的时候,猫头鹰就安静地站在他的床头,一对金色的眼睛又圆又亮,黑暗中仿佛同时升起了两个月亮。

托马斯和玛莎在了解到那只雪鸮的突然出现时反应远比布鲁斯自己要大得多,因为早在更早以前,托马斯就已经开始尝试推行在十几年后仍被认为十分具有争议性的手术,他对哨兵和向导的了解或许比华盛顿塔的医护人员还要多。哨兵的分化通常早于向导,而即使是作为哨兵而言,八岁这个年纪也太小了一些。

两次大战已经过去了很久,似乎短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再度爆发全面战争已经成为共识,哨兵和向导因此也不再需要履行向塔强制登记信息以备征召入伍的义务,他们也可以选择隐藏身份,一辈子生活在普通人中间。只要他们做得到。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哨兵向导和所谓的“普通人”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拉近过。前者的特殊精神感知力似乎更多被后者当作一种高人一等、可供炫耀的资本,他们热衷于谈论精神力共感会不会让哨兵和向导的性爱更加刺激,精神体会不会像普通动物那样换毛甚至发情,体型相差悬殊的精神体之间如何交配……

然而事实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哨兵和向导。他们不过是历史书上的概念罢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两次大战中功勋卓著,有不少获得了十字勋章,同盟国能够取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在组织哨兵和向导配合作战的训练走在轴心国前面。然而,现实中的他们,就像所有其他少数族裔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存在,所有人都热衷于给他们贴上各种标签,却没有人能真的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并不是大多数人的错——至少不完全是。只是他们真的太少了。

不过那都还离八岁的生日男孩很远,至少托马斯和玛莎是这样认为的,分化、结合热、绑定、精神图景、共感……这些都在未来等待着他们的儿子,而他们有信心与他共同经历这一切,至少在布鲁斯找到自己的向导之前,现在布鲁斯需要做的就是度过一个拥有寻常的多层蛋糕、寻常的气球、寻常的派对、寻常的小马驹以及不寻常的猫头鹰的下午,这个世界赠予了他一份礼物,向他展开了另一重世界,一个哥谭映在海湾中的倒影般魔幻、璀璨、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的世界。

而人总是无法预知未来的。

时值今日,关于托马斯韦恩对于哨兵的看法,以及他那饱受争议的手术,布鲁斯所记得的只有那个生日的疯狂下午之后,他与靠在床头的父亲间断断续续的谈话。

“你的那只猫头鹰呢?”

“不知道。”男孩有些沮丧地抱着被子,“天一黑它就消失了,我在庄园里找遍了都没有发现它。”

“‘他’,亲爱的。”他的父亲温柔的纠正他,“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保证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你。”

“我是一只猫头鹰?”布鲁斯困惑地看着父亲,把脸更深地埋进棉被中,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

“应该这样说,’真正的你’是一只猫头鹰。”托马斯笑着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整理好他乱糟糟的头发,“这让你很失望?”

“有一点。我更希望真正的我是一些威风的动物,像风神翼龙之类的。”

就在父子俩低声聊天的时候,窗外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是布鲁斯的精神体回来了。他显得有些灰头土脸,落在一颗雪松的树枝上,转动着脖子整理羽毛,直到自己又变成了一颗在落叶里滚过的雪球那样蓬松,才睁开眼,颇带了几分蔑视地看着一下子兴奋紧张起来的布鲁斯。两秒钟后,他消失在浅蓝色的荧光中。

“他回来了,又不见了。”布鲁斯用孩子特有的方式叹了口气。

“猫头鹰就是这样的。”托马斯给他盖好被子,“我想猫头鹰比翼手龙更好,它代表了反思。你听说过吗,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时起飞……”

“反思?”布鲁斯还不想睡,但他的眼皮已经有些沉重,“对什么的反思?”

他的父亲很久没有回答,直到儿子慢慢被睡意俘获,他才弯腰在布鲁斯脸颊上落下一个晚安的轻吻,摸了摸男孩的额头。

“我不知道,布鲁斯,这是只有你知道的问题。或许是哥谭,或许是——”

“你自己。”



【TBC】


已经很久不写同人了 看了新蝙以后没忍住回坑了 目前还都是存稿 应该还是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更新的 

不知道有没有朋友以前在蝙超tag看到过这篇文 不过那都是两年前了所以我觉得完全可以当成新文来看哈哈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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